《千年女优》：千年戏，戏千年

耗尽一生去追寻至爱，本来就足够哀婉动人，其间甘甜与苦闷更是诉之不尽。但很显然，在今敏的眼中，这些并不足够。于是乎，通过戏中戏的精心构筑，影片的演绎被放置在横亘千载的岁月洪流之中，配以浓烈的武火升温，整部影片具备这般荡气回肠的气魄又不失情感细腻的绵绵触觉。



作为一场对传奇女明星的访谈记录，加上一条契合“玫瑰花蕾”隐喻的钥匙，影片乍一看还真有发展成传奇片的趋势。但是跟众多传奇片都不尽相同，《千年女优》之中对于回忆的运用和掌握总让人觉得单纯的记忆本身也并不重要。记忆往往都是残缺的，甚至反过来可能还是是迷惑人的。千代子与前来采访的影迷用“演”的方式来回溯过去，记忆的碎片被重新组装，模糊的部分被重新加以诠释，不必锱铢必究的，二人面对记忆都是一种过来人的坦然态度。人始终知道跟随着内心的执念前进也就足够了。对于千代子是那个面容也无法记清的男画家，至于来访的大叔立花源也则是始终作为卫道士守候自己偶像的信念。



有人说今敏的作品如梦似幻，除了他执拗于梦境题材之外，我想大概还是因为今敏将诸如梦境与现实，戏剧与现实等不同层面的分界线涂抹掉的缘故。让人回味那种明明身处现实又犹在梦中，戏内戏外找不到明确分野的感觉。游走在真假难辨之中的今敏作品，往往能够获得超乎预期的自由度和丰富度，在恰当的时候用意想不到的手段去冲击人的固有认知。《千年女优》之中所发生的，甚至那些不能视为传统意义上的情节的东西，都可以看做是在“戏中戏”的基础之搭建出来的。作为演员的千代子跟戏内的剧组之间，作为被访者的千代子跟参访者之间，作为虚构人物的千代子跟现实的观众之间，都在暧昧地上演着不同层面上的故事，但是这之间的主题却是非常清晰的，那就是关于追寻的命题。人生如戏，戏如人生，现实与演出在十字路口一次又一次意外地交汇，追寻爱人的故事就一遍又一遍地上演。当导演利用蒙太奇将千代子一次次寻爱的奔跑交叉整合在一起的时候，我们都莫不为之动容。



从战火纷飞的战国时代，到遥不可及的未来太空之旅，无论是戏内，还是戏外，千代子都扮演着锲而不舍的追寻者，寻找男友的步伐未曾间断。那是一次仅有的一面之缘， 却又在电光火石间浇铸下缘定终身的烙印，瞬间许下的诺言，成为了羁绊终身的诅咒。瞬间即永恒，这个既玄乎又诡秘的命题，套用在这里似乎最合适不过。加上编导又引入了“轮回”“千年”的字眼等，使得整部影片不单跨度大，而且陷入一个没有结果的死循环之中。当千代子凝望着那张自己年轻时的画幅，先前久别重逢的喜悦又彻底被瓦解掉，她明白了画家给予自己的那条钥匙所能开启的最珍贵的宝物终究是什么。她知道了答案，但是答案仅仅是答案，不会带来任何实质性的改变。千代子不再是当年那个含苞待放的少女，对于被岁月所带走的物件，我想是否能寻回的这个结果本身也就愈发虚无缥缈，再没有太多的意义。来访大叔向观众道出了画家后来经历的真相，再次在现实层面上否定了千代子---跟时间赛跑的比赛，没有胜算。


面对着画家形象自始至终的模糊化处理，我们都不难发觉，千代子真正要找到并不是这个男人。可能她在时过境迁之后逐渐发现，又或是她从一开始便心有戚戚，只是作为少女的她未曾发觉。《千年女优》最感人肺腑的地方，并不单单是在穿梭古今的广阔跨度内不懈的追寻，还有支撑在背后的那一个足以穿破时光的迷雾，超越生死的束缚，不计较是非成败的执念。影片最后，千代子永远闭合上双眼，但旅程的延续又再一次被铺陈开来。我想远在天国的今敏也跟千代子一样，在天边的角落一同执拗地找寻着最初的美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