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医是怎样炼成的?

十四五年前我还在读小学，一个同学的母亲臀部生了个怪疮，先是在小镇医院里打针吃中药敷草药都不见好，他父亲便请乡野里自称有偏方或法术的土郎中来医治。有的土医生连疮口都不看，天知道他闭着眼迷迷杂杂地念了些什么，便伸手要钱走人。有的人看了看疮口，手在空中“号”了几下，嘴里呸地吐了一口痰在地上，用手去磨蹭成痰泥抹在疮上。那一年多，“江湖郎中”们走马观花地在同学家里过，报酬倒不多，一只鸡，或十块钱，或三斤白干，一袋黄豆。只是他母亲的疮不仅没见好转，还溃烂得更加严重了。



直到此时，他父亲也还不醒悟，以为是请到的“郎中”道行太浅。千不该万不该，他把一个“鬼医”引进了家门长住。“鬼医”的法子才真叫残忍，几个月里，他曾用刀一寸寸地刮下同学母亲脓疮上的腐肉，用灯火烧炙疮口，直到肉都烤焦了，给刮出嫩肉的新疮口抹上自制的有毒草药，说是要“以毒攻毒”。可怜同学的母亲，当时才四十来岁，多少次痛得锥撕心裂肺、死去活来，一个身板结实的农家妇女被折磨得骨瘦如柴并最终被“神医”谋杀了。就在村里人的数落声讨中，同学那文盲父亲依然认为是自己媳妇命中该绝，怨不得“神医”，万恶的“鬼医”得以安然离开。



也不怪同学父亲，十多年前医疗成本远没有现在高，但农村人的经济条件非常之差，一年到头也赚不了几百块，而谁要是生个疑难杂症上个大医院少说也得花上好几百上千。生活的贫困+教育的缺失+迷信的泛滥，造成很多人要么被巫医治死，要么在家等死，同学父亲没钱将媳妇送到更好的医院，迷信巫医也还算是尽心呢。可是，十多年过去了，人们生活水平已在逐渐提高的同时，从前多数在乡野或经济不发达地区活动的巫医、鬼医们居然一个个从农村反攻城市，在城里修成正果了。从早期的胡万林到林光常，直到近两年的刘太医、李培刚乃至新近以“豆你玩”“封神”的张悟本。巫医、鬼医们竟然在经济社会和科教文卫医都不断进步的现代社会里堂而皇之地加冠进冕成教父教母太医神医，引得万千信徒顶礼膜拜，实在是新时代一大奇观啊！



像胡万林、张悟本这些神医，他们的骗术和伎俩其实并不高深，要么宣称某种药物包克万难，要么宣称某种食物包治百病。神医、太医们包装自己的各种头衔只要稍一用心就能甄别出真伪来，但神医们总是你方唱罢我登台，你倒下了我补上来，这社会究竟怎么了？



关键之关键，我想，还是因为这社会的生病成本已经到了攀不起的地步。以前是农村人生不起病。现在这个时代，城里人比农村人更生不起病，一生病，房贷，车贷，工作，生活……平时这些运转有素的链条都会跟着朽坏。生病的成本越来越高，而且病又越来越多，没病去医院也会被查出病来，一种病能给你开治十种病的良药，甚至连满汉全席都可能给你点上，看病难、看病贵、看病慌，医患纠纷、医患对立从来没有像我们这个时代这么严重、突出和尖锐。年长一点的人抓药靠想、靠猜、靠道听途说而不靠医生的越来越多。年轻的人则更多借助于网络查方问症。尽管道听途说和网上咨询都没什么谱，但现在很多医生的药方比道听途说更不靠谱，看不起啊！这个时代，要是有什么权威的专家能在电视或其他媒体上露几眼，讲点让谁都能听得懂、用得上的养生良方、治病良策，给芸芸众生指点迷津，该多好啊！能上门挂号最好，要是不能，能出点大家都看得懂的音像制品或图书什么的，让老百姓都能对症下药，对症养生，也非常不错啊！于是，在这个全民恐医又全民养生的年代，太医、神医们不想出来混都不可能。



一般情况下，包治百病的神医往往都是庸医、巫医，这其实很好甄别，为什么大家都还是趋之若鹜呢？成本决定信仰，无产者信仰共产，无钱者信仰神医。当多数人都看不起病的时候，神医就成了大救星。虽然神医的费用有时候也不菲，但神医包治百病呀，你真正缺心眼他都可以补，即使神医费用有可能贵得离谱了点，但一次性付出多一点的钱就能把自己的身家健康都打包给神医保护，这还不值吗？尤其是到了神医张悟本这代，挂号费虽然还是虚高，但更多的老百姓可以通过电视、网络、音像制品、图书等价格相对低廉的途径聆听神医教诲，“全民养生”的处方实际上已经变得很便宜了。而且张神医尽给人开绿豆，虽然有人传言张神医就是绿豆炒作集团推出来的一颗棋子，但这小小的豆子再怎么涨也没医院那小颗粒贵是不争的事实！在《把吃出来的病补回去》这类书长期占据畅销榜而有关部门又不出来纠查的情况下，作为没什么专业素养的普通百姓，不信神医我们信谁呢？



神医的层出不穷，媒体和媒体人充当了推波助澜者角色。也许有人还记得，正是1998年著名作家柯云路的一本《发现黄帝内经》掀起了一轮造神风波，将当时已渐声名鹊起的胡万林神性附身。而据网上资料，胡神医从医数年，医死了的人有好几百，是名副其实的“鬼医”。后来的林教父、刘太医都有自己的畅销书，光让别人不吃肉不抽烟的刘太医自己烟肉通吃，虽然造假药骗钱，但因为其“三分治七分养”的养身理念有一定合理性，以至被捕后都还有大量信徒。而写《不生病的智慧》的马悦凌和《把吃出来的病补回去》的张悟本，一个让人吃泥鳅，一个让人喝绿豆汤，都把没病的人吃出了病。这些书中间都有很多明明禁不起推敲的谬误，甚至神医与神医之间的养生理论经常是在同一个柜台上既打榜又打架，为什么还能一本接一本地弄出来，我们的监管部门在什么地方？



盘点名医的成名历程我们会发现，到了刘太医、张悟本这里，神医的骗术开始越来越讲策略。新时代的神医已经逐渐不再直接“医治”病人，而是通过推销健康和食疗理念谋利赚钱。与胡万林公开折腾不同，刘太医的卖药是偷偷摸摸地进行的，并且他卖的药都是自制的，你要说他是假药，你还真没相对的真药与之比对，所以刘太医的审判至今还没有结果。而张悟本则更加奸猾。在患者看来，张悟本是个十足十的神医，但用法律去界定，他从来就没卖过药，他的悟本堂收的是健康咨询费而不是挂号费，而目前没有任何部门给健康咨询费的高低设槛，他宣传的食疗即使是夸大其词，也不能确定为诊疗行为，他给人推荐的绿豆汤，至今也似乎没听说有谁被喝死了。因此即使他真有问题，查处他更还存在着法律和程序上能不能对应的问题，有问题可能也不会被处理得很重。张神医虽然暂时沉默了，却并没受到应有的惩罚，悟本堂的被拆居然只是因为它是违章建筑，有关职能部门可能也是实在找不到抓捕张神医的理由，好不容易才找到个依据端掉了他的老巢，这是多么尴尬的事啊！可见，张悟本真是集神医之大成了。一个退休工人能在短短一两年间登顶各大媒体乃至著书立说红动中国，其幕后没有一个强大的推手团队是不可能成功的。到张悟本这里，神医已经不再单干了，炒作，层出不穷地上电视，做讲座、专访、出书、推销，音像制品乃至包括收费方式等等，这些都应该是经过一系列周密策划才能形成的。如果不是所有神医们的头衔都实在太禁不起查，张悟本们的闹剧还不知会闹多久呢。



张悟本们玩弄了老百姓却又低估了老百姓。这个时代的老百姓很好骗，CCTV都说了李培刚是神医，CCTV和湖南卫视联合推荐了张悟本，我们怎么好意思不信呢？可是，老百姓们迷信神医的前提是基于他们迷信权威，而权威都是有帽子的，学历，头衔，职务，职称，摆得出来的才是权威，摆得阔气的才是神医。而张悟本们要在短时间内得到这一切，唯一的途径就是捏造，购买，而假的就是假的，假的可以掩耳一时，却永远不可能变成真的。一旦有人较真了，张神医就把自己身上的所有头衔都很适时地统统弄丢了。还好卫生部及时出来表态。原来，他弄丢了的高级营养师根本就子虚乌有，张神医什么证都没丢，只是丢了人而已。总而言之，假的东西是禁不住查的。假老虎都可以一出场就引起轩然大波，假神医为什么一开始没有人想过要查他们？CCTV，湖南TV，作为你们的观众，你们的上帝，我请你没跟我回答下这个问题。



一个张悟本垮掉了，接下来会有谁接力跟上呢？这个社会还会出现新的神医吗？绿豆炒完之后还可能接着炒南瓜或黄豆吗？答案是肯定的，因为我们的医院生病了，很多医生也跟着病了，病入膏肓，病得只认得钱字，只要医院的“以药养医”这个痼疾得不到根治，只要医院的公益性不能得以实现，接下来的新神医肯定比张悟本更精明，幕后会有更强大的团队，更善于钻法律的空子，制造出更大的麻烦。什么时候，这个社会的多数人都能看得起病了，神医们也就自然解体了。



我期待着这个时代的到来，但在其来临之前，我也希望那些习惯病急乱投医的盲众们，不要一边唱着“从来就没什么救世主”，又一边相信“神医是我们的大救星”，这世界没有谁都能救的大救星。我们希望主流媒体和媒体人们都有点良心，别一不小心就做了神医的帮闲和帮凶，因为普通人迷信神医通常只是害了自己，而媒体们却能贻害公众。奉劝某些高级面对面栏目正经点，不要做一面损神医一面热捧神医的低级冷笑话，这面对不起那面。而监管部门，请你们擦亮眼睛，别让神医从药店里、电视上、网络上、报纸上、图书上像流水作业一般炮制出来。我相信，神医少一点的社会，会更和谐、更健康。



（这个文的结构是这样的：被“鬼医”医死的个案-农村人信巫医的原因-巫医缘何在城市里呼风唤雨，a,医疗成本高不可攀，成本决定信仰；b,媒体的推波助澜；c,神医的策略越来越高明，团队推手的加入-神医垮台的原因，稍略-神医还会产生吗-拒绝神医的对策。由于侧重点在神医的“炼成”，因此对神医的垮台和遏制神医的对策分析稍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