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将至》：没有句点的诉说

     米兰·昆德拉在他那部著名的《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中一开始就谈到了永恒轮回。他在书中写道：“想想我们经历过的事情吧，想想它们重演如昨，甚至重演本身无休无止地重演下去！这癫狂的幻念意味着什么？”

    是的，它就意味着曾经的罪恶会如同梦靥般反复加诸于我们头上，甚或连同我们看待历史的那点浅显的观念也将被彻底颠覆掉。《暴雨将至》展示正是挥之不去的暴力与死亡，在阴霾的空中盘旋不休，在贫瘠的荒地上来回打滚，在仇恨的深海里回旋，在这些负面至极的因素都理应面临终结的一刻，竟然又荒谬地获得归零重演的机会。在这里，可怖的并不是死亡和暴力本身，它只是发生一次，终有终止，幸存者在歇息获得短暂的忘却和对下一刻的奢望；真正可怕的是在暴戾的周遭底下历经着永恒的轮回，哪怕是细如毫厘，轻若鸿毛，转瞬间都可能被恣意放大，成为压弯臂膀的重担。

   《暴雨将至》通过高超的叙事编排制造一出看似是西西弗斯式的苦闷轮回，我们习惯称之为“环形叙事”。影片的着眼点放在了以马其顿，巴以干半岛连绵不断的民族冲突。环形叙事就是一出隐喻，隐喻永不停歇的干戈，无休止的噩梦。时至今日，该地区的争端还不时见诸报端，反过来说是影片的预言得到了印证。

   《暴雨将至》由“语言”“面孔”“相片”三个故事构成。第一个故事讲的是年轻神甫与穆斯林少女相遇的故事，发生在马其顿，就如同教堂无法庇护应有的安宁，在暴徒面前软弱无力的教士一样，少女最后倒在了亲哥哥的枪口下。第二个故事主角是伦敦的女摄影师，最终在淬不及防间被莫名的暴力所吞噬。第三个故事讲功成名就的摄影师回故乡马其顿，却被视为遭异化的异类，最终介入两派纠纷倒在了黑洞洞的枪口下。三个故事殊途同归，中枪倒地是三个故事共有的归宿。在影片的最后我们方才如梦初醒般地发现在千丝万缕的因果链作用下，在时间顺序严丝合缝的编排之中，第三个故事的终局即是第一个故事的开端。似乎是恰如其分地绘画出一个圆，制造出一个封闭的自成一体的空间。其所迸发出的巨大的震撼力，就如同滂沱暴雨一般，在蓄势已久之后倾盆而至。



看圆不是圆
    细究起来，影片的环形叙事其实是走进了一个死胡同，因为时光不可逆流，逝者不能复生，已成定局的周遭与实况无法归复到其未被浸染的原貌。这个“圆”是无法一次次循环下去的。按照时间轴上有迹可循的排序，影片的开场/收场也就既非这所发生的一系列事件的起点，也不是终点，而是一个漂亮的中间分割点/衔接点。影片有一句提纲挈领般的话，叫：时间不逝，圆圈不圆。倒过头来就发觉这正正就是影片叙事结构的浓缩写照，是一个天才的构想。影片的90分钟长度可视为一条线，而影片的首尾一致却是在明白无误地告知观众这是一个点，是为时间不逝。同样首尾相接暗示着影片理应是一个圆，而事实上并不是，它是一条被切割并打乱的线，是为圆圈不圆。

    其实只有当我们抛开物理时空的束缚，撇下正常逻辑的干扰，全心身地投入到影片极力营造的观感才能深深为之折服。其后现代是手法彻底颠覆了以往的观影体验，编导之高超，超越了银幕的界限，辐射到我们作为观众的观影行为上。及至最后惊觉看圆还是圆。

    如同是同年的《低俗小说》将前后时刻定格在快餐店的抢劫一样，同是可以贴上后现代的标签，但二者力求达到的效果的却是截然相反。《低俗小说》理应透露着深重的无力感，因为导演已然将文森特的“结局”提前告知观众。文森特在往后或者对观众来说已经被拳击手所枪杀，如今再调转头来讲述他先前的遭遇似乎已经失去了意义，死神在明白无误地等候着他。而他呢？他所做的一切都只不过是朝着死神招手的方向迈步。但是鬼才昆丁·塔伦蒂诺却透过解构的方式注入了一种嬉笑怒骂的乐天气息。当一切的约定俗成都以低俗的名义，经由痞子昆的双手变得支离破碎的时候，在我看来所有关于生存的叹息大抵也就烟消云散了。相反，《暴雨将至》的首尾相接无疑是力图加深悲剧的意味。如上文所述的，没有什么比无止境地遭受暴力与死亡的蹂躏更为可悲的了。所以说这依旧是现代主义意义上的“整体”，但这个“整体”本身已然有天壤之别了。